導語

余華長篇小說經典,一部絕望而溫暖的亡靈之書。
一個死去的靈魂用七天講述自己一生的故事,寫盡中國人骨子里的善良與悲哀。
獲意大利波特利·拉特斯·格林扎納文學獎。
華語文學傳媒大獎年度杰出作家。
“寬廣的沉默里暗暗涌動千言萬語,那是很多的卑微人生在自我訴說!
內容提要

一個死去的靈魂用七天講述自己一生的故事。
一個叫楊飛的人死去了,但他的靈魂似乎還沒走遠,他接到一通電話,殯儀館的人抱怨他火化遲到,而即將被火化的正是楊飛自己。
他在去殯儀館的路上經歷了一系列真實而荒誕的事件,以及與生前親友的愛恨離別,也慢慢解開了自己的身世之謎……
“走過去吧,那里樹葉會向你招手,石頭會向你微笑,河水會向你問候。那里沒有貧賤也沒有富貴,沒有悲傷也沒有疼痛,沒有仇也沒有恨!
作者簡介
余華,北京師范大學教授。1960年4月出生,1983年開始寫作,主要作品有《兄弟》《活著》《許三觀賣血記》《在細雨中呼喊》《第七天》等。作品被翻譯成40多種語言在美國、英國、澳大利亞、新西蘭、法國、德國、意大利、西班牙、葡萄牙、巴西、荷蘭、瑞典、挪威、丹麥、芬蘭、希臘、俄羅斯、保加利亞、匈牙利、捷克、斯洛伐克、塞爾維亞、波黑、斯洛文尼亞、阿爾巴尼亞、波蘭、羅馬尼亞、土耳其、以色列、埃及、科威特、烏茲別克斯坦、蒙古、日本、韓國、越南、泰國、緬甸、印尼和印度等40多個國家和地區出版。曾獲意大利格林扎納·卡佛文學獎(1998年),法國文學和藝術騎士勛章(2004年),法國國際信使外國小說獎(2008年),意大利朱塞佩·阿切爾比國際文學獎(2014年),塞爾維亞伊沃·安徳里奇文學獎(2018年)等。
目錄
第一天
第二天
第三天
第四天
第五天
第六天
第七天
精彩頁(或試讀片斷)

濃霧彌漫之時,我走出了出租屋,在空虛混沌的城市里孑孓而行。我要去的地方名叫殯儀館,這是它現在的名字,它過去的名字叫火葬場。我得到一個通知,讓我早晨九點之前趕到殯儀館,我的火化時間預約在九點半。
昨夜響了一宵倒塌的聲音,轟然聲連接著轟然聲,仿佛一幢一幢房屋疲憊不堪之后躺下了。我在持續的轟然聲里似睡非睡,天亮后打開屋門時轟然聲突然消失,我開門的動作似乎是關上轟然聲的開關。隨后看到門上貼著這張通知我去殯儀館火化的紙條,上面的字在霧中濕潤模糊,還有兩張紙條是十多天前貼上去的,通知我去繳納電費和水費。
我出門時濃霧鎖住了這個城市的容貌,這個城市失去了白晝和黑夜,失去了早晨和晚上。我走向公交車站,一些人影在我面前倏忽間出現,又倏忽間消失。我小心翼翼走了一段路程,一個像是站牌的東西擋住了我,仿佛是從地里突然生長出來。我想上面應該有一些數字,如果有203,就是我要坐的那一路公交車。我看不清楚上面的數字,舉起右手去擦拭,仍然看不清楚。我揉擦起了自己的眼睛,好像看見上面的203,我知道這里就是公交車站。奇怪的感覺出現了,我的右眼還在原來的地方,左眼外移到顴骨的位置。接著我感到鼻子旁邊好像掛著什么,下巴下面也好像掛著什么,我伸手去摸,發現鼻子旁邊的就是鼻子,下巴下面的就是下巴,它們在我的臉上轉移了。
濃霧里影影幢幢,我聽到活生生的聲音此起彼伏,猶如波動之水。我虛無縹緲地站在這里,等待203路公交車。聽到很多汽車碰撞的聲響接踵而來,濃霧濕透我的眼睛,我什么也沒有看見,只聽到連串車禍聚集起來的聲響。一輛轎車從霧里沖出來,與我擦肩而去,沖向一堆活生生的聲音,那些聲音頃刻爆炸了,如同沸騰之水。
我繼續站立,繼續等待。過了一會兒,我心想這里發生大面積的車禍,203路公交車不會來了,我應該走到下一個車站。
我向前走去,濕漉漉的眼睛看到了雪花,在濃霧里紛紛揚揚出來時恍若光芒出來了,飄落在臉上,臉龐有些溫暖了。我站住腳,低頭打量它們如何飄落在身上,衣服在雪花里逐漸清晰起來。
我意識到這是一個重要的日子:我死去的第一天?墒俏覜]有凈身,也沒有穿上殮衣,只是穿著平常的衣服,還有外面這件陳舊臃腫的棉大衣,就走向殯儀館。我為自己的冒失感到羞愧,于是轉身往回走去。
飄落的雪花讓這個城市有了一些光芒,濃霧似乎慢慢卸妝了,我在行走里隱約看見街上來往的行人和車輛。我走回到剛才的公交車站,一片狼藉的景象出現在眼前,二十多輛汽車橫七豎八堵住了街道,還有警車和救護車;一些人躺在地上,另一些人被從變形的車廂里拖出來;有些人在呻吟,有些人在哭泣,有些人無聲無息。這是剛才車禍發生的地點,我停留一下,這次確切看清了站牌上的203。我穿越了過去。
我回到出租屋,脫下身上不合時宜的衣服,光溜溜走到水槽旁邊,擰開水龍頭,用手掌接水給自己凈身時看到身上有一些傷口。裂開的傷口涂滿塵土,里面有碎石子和木頭刺,我小心翼翼把它們剔除出去。
這時候放在床上枕頭旁邊的手機響了,我感到奇怪,因為欠費已被停機兩個月,現在它突然響了。我拿起手機,摁了一下接聽鍵,小聲說:
“喂!
電話那頭傳來一個聲音:“你是楊飛嗎?”
“是我!
“我是殯儀館的,你到哪里了?”
“我在家里!
“在家里干什么?”
“我在凈身!
“都快九點鐘了,還在凈身?”
我不安地說:“我馬上來!
“快點來,帶上你的預約號!
“預約號在哪里?”
“貼在你的門上!
對方掛斷電話。我心里有些不快,這種事情還要催促?我放下電話,繼續清洗身上的傷口。我找來一只碗,用碗接水后沖刷那些殘留在傷口里的碎石子和木頭刺,清洗速度加快了。
凈身之后,我濕漉漉走到衣柜那里,打開柜門尋找我的殮衣。里面沒有殮衣,只有一身綢緞的白色睡衣像是殮衣,上面有著隱隱約約的印花圖案,胸口用紅線繡上的“李青”兩字已經褪色,這是那段短暫婚姻留下的痕跡。我當時的妻子李青在商店里精心挑選了兩套中式對襟睡衣,她在自己的睡衣胸口繡上我的名字,在我的睡衣胸口繡上她的名字。那段婚姻結束之后,我沒再穿過它,現在我穿上了,感到這白色的綢緞睡衣有著雪花一樣溫暖的顏色。
我打開屋門,仔細辨認貼在門上的殯儀館通知,上面有一個“A3”,心想這就是預約號。我將通知摘下來,折疊后小心放入睡衣口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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